我的独特而可敬的朋友林凤生
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,我到梧桐人家养老已经四年了。常有朋友问我,“你之前的住房条件那么好,你和夫人为何不在家请居家保姆照顾你们养老呢?”我的回答很简单,不,因为我在这里有许多跨界的新朋友。近年,我结识了同在这里养老的作家、记者、歌唱家、业余的画家、书法家和摄影家,甚至还有哲学家......原来我以“理科男”为特征的朋友圈,极大地扩展延伸了。每次有机会聆听他们在社区的讲座和演出时,我常常有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感;即使平时夏日傍晚湖边散步,或在冬日的暖阳下聊天,也觉得新鲜有趣。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”,自然有些夸大,但“胜读半卷书”确实是有的。在这样的氛围中,天天可以吸取到新的知识,这与我“终身学习,优雅老去”的理念是完全契合的。在这众多的跨界朋友当中,有一位十分独特、可敬的新朋友——林凤生先生。
三年前社区的老人还很少,大家在餐厅吃饭时,随机聚在一桌,互相见面眼神交流一下,就随便聊起来,很快便熟悉了。一天晚饭时,一位年约70岁的“老弟”走到我面前,面露笑容且谦逊地说:“您是江老师吧?久仰,久仰,我是上海大学退休的林凤生......”他看上去比我年轻不少,面容清瘦,戴高度近视眼镜,久未刮清的胡子,看起来有些触目。他接着自我介绍说,他先前在上海大学任《自然杂志》编辑,退休后“写点小文章,谈谈绘画与科学的关系”。我听了脱口而出:“那个人就是你呀?!”我曾在《中国科学报》和《知识分子》公众号上读到过多篇“讲名画里的科学”的文章,就一直很好奇,这是什么样的专家写的?画家画艺再好,难以把画中的“科学”讲得这么透彻;而作为科学家,业余画画也不难,但又是如何能把画作艺术的精髓讲得那么清楚呢?我还真想过,如有机会认识这位作者,聊起来一定很有趣。“踏破铁鞋无觅处”,原来这位“跨界高手”就是我们养老社区的邻居啊!这使我感到一阵惊喜,又遇到一位新的知音了(图1)。这位老弟看上去不修边幅,但实际上是满腹经纶,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,这又是一例。
相识不久,我们就常能敞开心扉畅谈。我特别爱听他讲自己的故事,经历确实奇特而又可敬。幼年时的他“自荐”且“免费”向丰子恺[1]和唐云[2]两位大师学过画,不过这是业余爱好,未能“满师”。1964年考入上海科技大学(今上海大学)无线电系,历时6年,直到1970年才离开学校分配工作。在校6年,按常规硕士研究生也差不多念完了;但实际上他正正经经地只读了两年书,其原因,你们懂的。1966年起,红色风暴席卷全国,他从小酷爱读书也喜欢写写画画,对这些“人斗人”的运动是毫无兴趣的,但也只能随波逐流。虽有大把的无聊时光,却又无书可读,何其苦恼。1970年,他被分配到江西一个农场劳动养猪,次年底再被分配到农村的中学教书。既然是物理系“毕业”的,本来是应该教物理的,讲讲牛顿三大定律之类的。但“教育革命”一阵狂风,把数、理、化、生全吹光了,只剩下“工基”(工业基础知识),“农基”(农业基础知识),他又只能跟着“瞎混”。从小就嗜书如命的他,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,此时竟然下定决心要自学英语。没有听过一节正规的启蒙课程,要想自学一门外国语言,其难度不是亲历者可以想象的,对此我是有切身体会的。
[1] 丰子恺(1898-1975),中国现代著名画家、文学家、美术和音乐教育家,是一位多方面卓有成就的文艺大师,被誉为“现代中国最艺术的艺术家”、“中国现代漫画的鼻祖”。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、美协上海分会主席、上海中国画院院长、上海对外文化协会副会长等职。
[2] 唐云(1910-1993),著名的现代海派画家,擅长山水画和花鸟画。曾任新华艺专、上海美专国画系教授,上海中国画院画师、代院长、名誉院长,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等职。
我是1949年进入扬州中学初中学习的,这所名校有优良的英语教学传统,有的英语老师还编过英文字典,师资力量雄厚。但那是革命激情燃烧的年代,一边上课,一边批“帝国主义的语言”。老师又都忙着改行去学“社会主义的语言”俄语。在这种氛围下,我们小孩子哪里还有心思学习英语?因此除了认识字母,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。到了高中,就全部改学“社会主义”的俄语了,大学又是学习化学专业的俄语,可以说完成了抵制“帝国主义语言”的革命任务。可是大学毕业,开始科研了才知道,几乎全部有用的资料都是英文,离开英文可以说寸步难行,我这才大梦初醒。但早已过了学外语的黄金时代,故只能抱着一本字典,一字一字查出来,在英文文献上爬行。这样苦苦地坚持了数年,总算可以勉强能阅读化学文献了。接下来就是“那个十年”,英文学习又被迫停顿了。“哑巴英语”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改革开放后。出国之前,突击学习了几个月口语,情况才有所改变......我这学习英语的经历确实是够坎坷的了。
没想到凤生老师的经历更为艰辛。他是在江西偏僻山村零起点苦读自学,全凭自己的坚持,最后达到可以阅读英文原版书的程度。在调回上海科大后,在系里教师的升职考试中,英语考试第一名;并且在退休后广泛阅读钻研多学科的英文文献,大幅度地开辟了治学的新天地。我听了,自然心生共鸣,十分佩服!于是想到邀请他为《旦苑晨钟》写稿时,学英语的故事是我想到的第一个主题。
凤生先生的阅历当中,60岁退休后是他的“高光时刻”。他作为一个学物理的老师,在退休以后敢于向科学与艺术的关系这个陌生的领域开拓,经十几年的磨练,蜕变为研究该领域的卓有成绩的学者,这并非是偶然的。他童年时代对书画艺术的兴趣;他一辈子的勤奋苦读;他自学英语数十年,掌握了这个最重要的治学工具;他通过主编《自然杂志》在自然和人文科学等多方面的丰富的积累等等,是他成功的基础。退休后他有了充裕的时间,任凭兴趣的驱使,驰骋于广阔知识的新天地之中。他从科学的角度解读名画的文章,题材新颖,视角独特,一经问世便受到了众多科学相关的媒体,例如《中国科学报》、《科学画报》和公众号《知识分子》的欢迎,竞相登载。凤生先生笔耕不辍十余载,先后发表文章近200篇,文章也从初期的“解读”名画中的科学元素,发展到“力求贯通科学与艺术的两座大山之间的桥梁”这样一个宏大的学术追求。他的文章先后集结发表了三本著作(图2-4)。
图2. 《画中有话—解读名画中的科学元素》,东方出版中心,2013
图3. 《名画在左 科学在右》,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,2018
图4. 《名画在左 科学在右2》,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,2023
其中,2018年集结出版的《名画在左 科学在右》获得了“2018中国好书” [3]和14届文津图书奖[4] (图5-6)和上海科普创新成果[5]一等奖等。“中国好书”是从数以万计的出版物中精选出来的,文津图书奖每年只评10本;2022年7月7日,央视《读书》栏目解读了林凤生先生的《名画在左 科学在右》(见视频)。
[3] 中国好书,是中国图书评论学会主办的评选活动,旨在通过好书推介传递正能量,推动和引导全民阅读。参评书籍主要来源为:全国主要媒体发布的好书排行榜入榜图书及重点推荐的优秀图书,全国重点出版社申报的印数为4万册以上的精品畅销图书,以及知名书评人推荐的优秀图书。
[4] 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,是国家图书馆主办并联合全国图书馆界共同参与的公益性图书奖项。文津图书奖评选每年举办一次,参评图书侧重于能够传播知识、陶冶情操,提高公众思想道德素质与科学人文素养的普及性图书,评选结果在每年的“世界读书日”予以公布。
[5] 上海科普教育创新奖,是由上海科普教育发展基金会于2012年设立的科普类奖项。全国首个由社会力量出资的综合性科普奖项,也是上海市首个市级科普类奖项,分为科普杰出人物奖、科普贡献奖、科普成果奖和科普传媒奖4类。
读凤生先生的著作,我惊叹它的覆盖面之广。除物理学科外,还涉及美术史、脑科学、神经科学、解剖学、美学等等,是大幅度的跨多界研究。特别是,与我们一般在学校和研究所的科研工作出自几代师承截然不同,他是前无导师领路,后无学生助力,更从未得到任何经费支持,全凭个人单打独斗、自学、自费完成的,所以我十分钦佩!当然,他的成就离不开一个人持续几十年的相助。凤生多次对我说过,无论是他“不食人间烟火”地埋头苦读,以致完全不顾家务,或是家中经济拮据仍不惜斥“巨资”自费购买原版专著,他的太太周老师都在无怨无悔地默默支持他。
图5. 林凤生获得第14届文津图书奖,并作为获奖代表在颁奖会上发言
图6. 《名画在左,科学在右》荣获2018年“中国好书”(中央电视台大厅)
中央电视台“中国好书”颁奖会上,凤生老师发言,开头就说“我不是物理学家......我也不是画家......”。是的,他没有做过物理科研,他也没有名画问世,此说并非“自谦”。可是他在建筑“力求贯通科学与艺术的两座大山之间的桥梁”的伟业中建功立业,他的著作自成一家,别树一帜,得到文理、艺术、科普等各界的广泛认同和赞誉。他自然早就成了“家”。可我也是才疏学浅,想不出他到底是什么“家”?仔细想来,这不正是凤生先生的独特和可敬之处吗?
今年4月14日,世纪出版集团和上海图书馆共同主办 “世纪好书”系列阅读推广活动在上海图书馆东馆举办。林先生受邀作讲座,并开展《名画在左 科学在右2》新书签售(图7)。我和梧桐人家养老社区的一众爱读书朋友组成 “亲友团”到场聆听。在互动环节,我对林先生的传奇人生和独特的写作视角发表感言,祝福林先生的研究之路越走越宽,再创新的辉煌(图8)。最后,我们一起与林先生合影留念(图9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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